那么,西方语言会如何表述这个中文句子的意思呢? 首先要说明,句子的意思和它的形式是“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”,水乳交融的,“又想起什么,从床底下摸出个玻璃瓶,里面盛着红糖,他往茶缸里倒了半瓶,用牙刷搅着”这样的意思,已经是中文的主体化符号思维,我们很难把这个意思单纯化,然后重新作客体化思维的表述。 只是为了比较的方便,我们才尝试用英语来说这个中文句子的意思。 英语如果一定要说,那么它有两种思维的路径: 一是通过切割增强句段的形式感即客体性。例如: He thought of something again. He felt out
a glass bottle under the bed, which contained brown sugar. He poured half a
bottle into the teapot and stirred it with a toothbrush. 中文原句的舒缓连贯的辞气,在英语中肢解开来,成为一个一个独立的句子。我们把英文译句再译回中文,就成了: “他又想到了一件事。他从床下摸出一个装有红糖的玻璃瓶。他往茶壶里倒了半瓶,用牙刷搅拌。” 这是中文吗?貌似中文,但它已被“大卸八块”。原文的神韵——辞气已荡然无存。这就是客体化思维付出的代价。 二是通过聚焦建立动词核心,抽紧形式的主次依附关系,以增强句法的形式感即客体性。 但正如我前面说的,句子的内容和形式相互塑造,要想把一幅散点透视的中国山水画,重组为一幅焦点透视的西洋画,而又不破坏内容,这几乎是不可能的。我们从有道翻译看英文努力的结果: And think of something, from under the bed
to find a glass bottle, containing brown sugar, he poured half a bottle into
the pot, stirred with a toothbrush. 这个英文句子因受中文思维的影响而显得不伦不类。 我们从from under the bed
to find a glass bottle 这个不定式,和containing
brown sugar 这个分词形式,看到了抽紧关系的努力,而其他动词,如think of、poured、stirred,都呈平行的散点状。翻译为了保全中文原句的内容,放弃了英语句法的动词核心框架,几乎来了个直译。 洪堡特对中文的第一印象是“汉语在语法构造上几乎完全不同于一切已知的语言”。不仅不同于屈折语,而且“很不同于我所知的其他非屈折语言”。在他看来,“汉语的语法结构是极为独特的,从所有语言的语法差异来看,汉语可以说自成一类,而不是某一具体语言的亚种。” 我在语言与文化课堂上说到兴起时多次笑言(不是戏言),如果把人类语言分两类,那么一类是汉语,一类是非汉语。这一点,在文字上很清晰——只有中文使用表意字;而在语法上,同样清晰,因为中文告诉我们: 语言不是一个客观、静止、孤立、在形式上自足的对象; 语言是一个人参与其中、与环境默契、在内容和功能上自足的表达与阐释过程。 这就是中文对世界的意义。